赌场在线 行思·中希文明互鉴研学报告（十二） ｜幸有我来山未孤：废墟、文明、音乐与记忆
时间：2023-08-28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澳门赌场在线门户主页 浏览量：
杜静漪
文学院2022级硕士研究生
O Attic shape! Fair attitude! with brede
Of marble men and maidens overwrought,
With forest branches and the trodden weed;
Thou, silent form, dost tease us out of thought.
——拜伦《希腊颂》
01
遗迹与废墟：
记忆的流放与追回
（希腊初印象：帕特农神庙）
几乎所有来到希腊的游客和学者都能够达成一个共识——来到希腊，最应当亲临遗迹与废墟，将故事与书本中的内容回归到现实。人们说来希腊就是来光顾这些废墟，而废墟美学一直根植于西方文化中，诗人与艺术家在此寻找灵感，哲学家也不免回溯其中重审共同记忆。20世纪，巫鸿作为领军人物提出了中国古代的废墟美学，进而以废墟视角打开了中国古代的文物及艺术。废墟与自然岁月有关，更与战争有关。两次世界大战后，中西方当代艺术都在以废墟而重审生命哲学——在废墟中搭建新家园。
（阿卡德米学园运动场旧址，
中希教师重现训练场景）
夏季的希腊，晴空万里、干燥无风。烈日之下的废墟尤给人一种万年犹存的错觉。许多场所，如公民大会遗址、阿卡德米学院旧址，甚至没有专门被保护起来，人们尽可踩在数千年建好的基石上，抚摸着残存的石柱，想象着或许数千年前，青史留名的人们也抚摸过同样的地方。三岛由纪夫曾在《雅典》一文里对希腊的废墟之美大放溢美之词，也言出了在我看来最为优秀的废墟艺术创作由来——“艺术家心怀的形象，总是与其创造有关，同时也与破灭相联。艺术家不光从事创造，也从事破坏。其创造往往是在破灭的预感中产生，当他思索着描绘某种终极形象中的美的时候，被描绘的美的完整性，有时候是对付破灭的完整性，有时候是为了对抗破坏而描摹的破坏的完整性般的完整性。”我们能在闷热阴暗的阿伽门农墓穴中感受到空穴中的生命形体，就如同废墟中埋葬许久的死者躯体或骷髅，但这些骷髅现在苏醒过来，带着泥土与尘埃的累积，疙疙瘩瘩的厚重，却要站立起来，迈开步伐，这是生死与超越生死的魂魄的步伐，这是生命死后复灵的步伐与表达。真理性的内涵在于面对了死亡的虚无，以及生命复苏升起的希望。
（雅典古市集博物馆进行一些神思）
02
神庙与雕塑：
波塞冬与宙斯之谜
我们曾从雅典沿海岸线驱车一路向南，70公里外的苏尼翁，沿着陡峭的海岸追随海神，来到波塞冬神庙。波塞冬神庙位于一处三面环海的高地，爱琴海、爱奥尼亚海、地中海尽可收复眼底。十六根残存的多立安石柱勾勒出神庙的大致样貌，与雅典的帕特农神庙相比，波塞冬神庙更遗世独立，也因此在我心中更具备古典男性神的气质。
（苏尼翁海岸的波塞冬神庙）
在波塞冬、宙斯、哈得斯三兄弟中，天空遥不可及，地府非死不可知，只有海洋是欧洲文明的载体和共生的环境。因此，宙斯虽然作为众神之王，拥有至高权力和万民膜拜，却更囿于想象。海神波塞冬的塑造与参拜或许与早期文明的生产生活更加息息相关。
（国家考古博物馆的波塞冬/宙斯）
（雕像与记录中的杜静漪）
在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的短暂停留中，我与刘玮老师在著名的男神雕像前推敲了很长时间。这个极具盛名的雕像作瞄准投射姿势，对于它究竟是手持闪电的宙斯，还是手持三叉戟的波塞冬，也成为了艺术史的经典问题。从武器上讲，宙斯的武器是闪电，较为抽象；哈得斯在最初并未要求火神打造武器，只要他打造了一个隐形头盔，暗示死亡的不可见性；唯有波塞冬的武器三叉戟，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并且作为工具，需要依靠人力才能具备杀伤力。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母亲——凡人女子赛墨勒，就曾因好奇见到闪电而身亡。
苏尼翁海岸线一望无尽，仿佛世界尽头，从沿途便可看到雪白的神庙石柱在烈日照耀下的光芒，也让海、天、神庙一起构成希腊国旗的蓝白双色。从波塞冬神庙，到德尔斐古迹，再到雅典公民大会遗址，拜访这些遗迹与废墟的过程仿佛一种仪式。
（苏尼翁海岸远观波塞冬神庙）
罗马尼亚的宗教历史学家米尔恰·埃利亚德（Mircea Eliade）在其1954 年的著作《永恒回归的神话》（The Myth of the Eternal Return）中指出，因为它是“一种奉献、一种启蒙”，一种从“世俗到神圣”的运动，所以任何通往“中心”的过程都是一种仪式，无论是对圣地（麦加、哈德瓦、耶路撒冷）的朝圣，还是寻找传奇物品（金羊毛、金苹果、长生药草）的英勇探险，或者是对“自我”的追求，即对一个人存在的中心的追求。这些遗迹与废墟，不仅是上述许多神话传说的发生地，更重要的是，它们被搁置在自然之中，并不加以过多保护，任其在风吹日晒中雕刻上岁月痕迹。千年后的游客，即便拥有高科技的数字还原技术，仍需在废墟中面对断壁残垣沉思前事，便是在重启对自我存在的意义唤醒。
（文学院同学与波塞冬神庙上的
拜伦签名合影留念）
埃利亚德认为通过仪式模式有助于构建英雄冒险故事的感觉也可以在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1949 年出版的《千面英雄》（A Thousand Faces Hero）中找到，他写道，“英雄神话冒险的标准路径是对成年仪式中所代表的公式的放大：分离‑开始‑返回。”英雄的故事开始于英雄冒险，或将自己“与普通的世界”分开，然后继续描述他来到的“超自然奇迹领域”。在那里，他进行了“神秘而具有威胁性的冒险，导致与强大当局的恩惠或奖品角力”，之后他返回并将这个恩惠或奖品呈现给他的群体。苏利翁海岸的另一个传说便是忒修斯的悲剧返航，忒修斯历经冒险，归来到故土后却迎来了父亲的死亡。站在波塞冬神庙向远方望去，的确是目所能及之处，大海蔚蓝毫无边际。神庙促成了自然力量和技术智慧之间影响深远的汇合，波塞冬神庙尤为如此。
03
帕特拉斯学术会议：中希
文明何以互鉴
（杜静漪和张宇涵与Raphals教授进行探讨）
帕特拉斯大学两天的学术会议以酒店餐厅与学者们共用早餐开始。两天之中，我与来自加州大学河畔分校的Lisa Raphals教授曾就她理解的中国的生命保护观念和“气”的理解展开讨论。虽然会议的主题是“中希文明中的恶”，主要以古希腊哲学及伦理学为主，但我仍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者视角下的中国古代文明，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呈现在会议之上。第一天上午的会议时，我仍然感觉到有些奇怪，无论是从版本考证还是文本细读，似乎西方学者的诠释和联想有些“天马行空”，以至于第一天会议结束后，回酒店的我又重新拿出20世纪的欧陆学者对中国文本的解读，以及本科时接触的我国学者的西方古典学研究文章。隐约之中，我意识到也许中国学者研究西方古典学在西方学者看来也是充斥着一些“奇思妙想”在其中。
第一天的下半程会议时，我认识了Rafailina，来自帕特拉斯大学的语言学本科生。她来听会时，手中拿着一本中华书局的《诗经》，并一直尝试与在场的中国学生交流。Rafailina像许多西方学生一样，被中国文化的神秘感所吸引，因此在学习以读写为主的汉语。我们都共同感慨到，文明的互鉴是建立在深刻理解自身文明和客观深入对方文明的基础上的，缺一不可。我们在帕特拉斯博物馆的约会是一段特殊的经历：当一位希腊青年在与我们共同观看希腊的文物时，观看本身便已经构成了意义。在看到古罗马时期的挂毯时，来自新疆的叶然老师笑称“这与我们新疆的挂毯很像。”言者无意，却让我们都产生奇妙的感觉——也许在很久以前，我们的文明就已经相遇，而如今的中希青年，承载着各自文明的远古记忆，在重新勾勒出一个复杂壮观的谱系。好友佳人，得沐良日，亦饮亦歌，是得所幸。
04
音乐图像学：贯穿
全程的惊喜
十天的行程中，研学团几乎平均每天都能到访一座博物馆。希腊的博物馆以其丰富馆藏著称，各家博物馆的策展方式也别出心裁。
我的研修课题为中希文明中的音乐图像学（Music Iconology），令我和老师们意外的是，这个原版极为小众的选题竟然在此次旅途中带来了数不尽的趣味和惊喜。以至于在之后的行程中，老师和同学们得知我的选题后，会在博物馆游览过程中额外帮我留意包含音乐元素的展品。有许多次我忽略的展品经老师和同学们发现，为我的研究带来重大帮助。在此感谢提供帮助的老师和同学们，为我的研修课题助力。这也带给我极大动力，让我在游览每一处博物馆时都不放过任何一件展品，不放过任何一处书店和检索信息的机会。
古希腊音乐是西方音乐的开端之一，一些基本演奏范式和表演仪式都起源于此。音乐元素连接了古希腊宗教神话及日常生活，但往往不被加以深入解读。
德尔斐博物馆展示出了古希腊“阿波罗颂（Hymn of Apollo）”乐谱的石碑，德尔斐考古博物馆的数字App上提供了该旋律转换成现代五线谱的乐谱，我在当场就哼唱了出来，也讶异于古希腊能够出现一种独特的记谱语言。这或许是最早的记谱体系，有待考证。
（古希腊“阿波罗颂”复原乐谱）
帕特拉斯考古博物馆则展现了公元2世纪左右出土的马赛克地板，该地板被完整保留了下来，色彩仍然鲜艳，人物图像清晰，乐器的细节保留完好。地板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展现出歌队、悲喜剧演员、器乐表演等人物群像，而下半部分则是古希腊各项竞技运动员。这幅画有两点值得令人激动：一方面，音乐表演同戏剧、运动共同出现，表现出这几项行为可以共同发生在同一场所，佐证了音乐与仪式关联的说法；另一方面，音乐乐器出现合奏的形式，有助于对当时仪式上乐种、演奏方式进行还原。
（帕特拉斯考古博物馆，大家享受学生优惠，帕特拉斯大学学生免票）
当然，仅从博物馆馆藏展出来看，古希腊的乐器图像研究仍然有欠缺：并非所有乐器都被明确地标注出来，并且缺乏希腊语-英语的专业转译。例如上文提到的帕特拉斯考古博物馆的一种七弦琴图像，英文标注为guitar，希腊语则为κιτθαριστής，也并不尽准确。
最惊喜的莫过于返程前的最后一天，我在克里特考古博物馆纪念品商店中，通过用手机翻译软件一本本书拍照翻译标题，发现了一部希腊语写就的相关学术专著。研究方向为克里特地区的音乐团体与文化研究。书中提供了大量清晰图例，并进行细致分类。我买下这本书后，也在老师的建议下尝试了解作者，发现作者是该博物馆的前任馆长及策展人，顿时肃然起敬，也感慨希腊博物馆的行政职位竟然与学术研究如此紧密。回顾在希腊时整个课题研究的历程，对一种文明始终保持严谨态度、原始的好奇心和大胆的求索实践，是做出优秀学术研究的核心要素。我此程收获的研究材料和研究点远大于预期，以至于回国后的一个多月都用来处理在希腊收集到的图像材料。虽然由于材料文本几乎都是希腊语，跳过英语翻译有一定压力和难度，但我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北京翻阅研修资料的夜晚，几度因发现了新的研究空白而兴奋不已。许多在国内做前期准备时未曾设想的道路，由于希腊之旅的一件件惊喜文物而被开辟出来。
05
尾声
短短十天的研学之行为我提供了一个宝贵机会，能够在众多学者、教师和同好的陪伴下亲自见证希腊的古老文明和鲜活文化，并引领我进行众多思考。期待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能够有更多机会参与此类研学活动。此次研修的诸多收获作为一个开始，会继续支持我今后的研究与思考。
几天行程虽然很满，但仍在睡觉前抽空阅读一些古希腊相关的作品。每一天的所见所闻均为书中文字增色。希腊的夜很短，雅典灯火通明、帕特拉斯星空点点，克里特海声阵阵。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在那些特定的时刻，似乎感受到了我与希腊古人空间的重叠，一些原不属于我的记忆被唤醒。在希腊那些曲倦灯残的夜晚，当白日的余温渐渐散去，此行的记忆仍同书本中的文字一样，靡丽幽古，字俱碧鲜。
Λειτουργία μελλοντική οι Έλληνες μαζί. 未来希腊人携手共进。
